人間也沒有永遠。我們一生坎坷,暮年才有瞭一個可以安頓的居處。但老病相催,我們在人生道路上已走到盡頭瞭。
一個人經過不同程度的鍛煉,就獲得不同程度的修養不同程度的效益。好比香料,搗得愈碎,磨得愈細,香得愈濃烈。
我大聲呼喊,連名帶姓地喊。喊聲落在曠野裡,好像給吞吃瞭似的,沒留下一點依稀仿佛的音響。徹底的寂靜,給沉沉夜色增添瞭分量,也加深瞭我的孤淒。
常言“彩雲易散”,烏雲也何嘗能永遠占領天空。烏雲蔽天的歲月是不堪回首的,可是停留在我記憶裡不易磨滅的,倒是那一道含蘊著光和熱的金邊。
消失於眾人之中,如水珠包孕於海水之內,如細小的野花隱藏在草叢裡,不求“勿忘我”,不求“賽牡丹”,安閑舒適,得其所哉。一個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,也不用傾軋排擠,可以保其天真,成其自然,潛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。
烏雲蔽天的歲月是不堪回首的,可是停留在我記憶裡不易磨滅的,倒是那一道含蘊著光和熱的金邊。
我站在人生邊上,向後看,是要探索人生的價值。人活一輩子,鍛煉瞭一輩子,總會有或多或少的成績。能有成績,就是不虛生此世瞭。向前看呢,再往前去就離開人世瞭。靈魂既然不死,就和靈魂自稱的“我”,還在一處呢。
年輕的時候以為不讀書不足以瞭解人生,直到後來才發現如果不瞭解人生,是讀不懂書的。讀書的意義大概就是用生活所感去讀書,用讀書所得去生活吧。
我們如果反思一生的經歷,都是當時處境使然,不由自主。但是關鍵時刻,做主的還是自己。算命的把“命造”比作船,把“運途”比作河,船隻能在河裡走。但“命造”裡,還有“命主”呢?如果船要擱淺或傾覆的時候,船裡還有個“我”在做主,也可說是這人的個性做主。這就是所謂個性決定命運瞭。
世態人情,比明月清風更饒有滋味;可作書讀,可當戲看。書上的描摹,戲裡的扮演,即使栩栩如生,究竟隻是文藝作品;人情世態,都是天真自然的流露,往往超出情理之外,新奇得令人震驚,令人駭怪,給人以更深刻的效益,更奇妙的娛樂。惟有身處卑微的人,最有機緣看到世態人情的真相,而不是面對觀眾的藝術表演。
其實,如果不想幹人世間所不容許的事,無需仙傢法寶,凡間也有隱身衣;隻是世人非但不以為寶,還惟恐穿在身上,像濕佈衫一樣脫不下。因為這種隱身衣的料子是卑微。身處卑微,人傢就視而不見,見而無睹。
在大的時代裡,個人正如一葉扁舟,唯有隨波逐流,偶爾的諷刺同情,但人也隻能平靜地一步步走向墳墓而已。命運於此,並不是一個悲劇,不過是巨大的諷刺。
一般人的信心,時有時無,若有若無,或是時過境遷,就淡忘瞭,或是有求不應,就懷疑瞭。這是一般人的常態。沒經鍛煉,信心是不會堅定的一輩子鍛煉靈魂的人,對自己的信念,必老而彌堅。
有修養的人,能喜怒不形於色。但不形於色,未必喜怒不影響他的判斷選擇。要等感情得到瞭相當的滿足或發泄,平靜下來,智力才不受感情的驅使。